1969年3月3日去富春江畔的桐庐分水插队时,我才17岁。没过多久,母亲就患癌症去世了,而父亲早就因1957年带上的那顶右派帽子,一直在浙南山区“劳动改造”。当时孤单单的我把心中的不幸和生活的艰幸都倾诉在那本名叫《山花》的诗集中。周围一些知青也常借去传阅---- 一次,我突然发现里面多出一首诗: 山花读罢泪纵横, 掩卷弹泪也心伤, 此生固然多风雨, 犹须扬眉图自强。 万分惊讶的我便开始“调查”作者,问来问去,竟“查”出是生产队里一个与我同姓叫徐玲的姑娘。 徐玲家庭成份也不好,教她写诗的父亲是富农。也许是在县里念过中学的缘故,这个大眼睛姑娘的气质明显与当地人不同。她酷爱念书,“天高皇帝远”的山区使她在文革这样的年代里也保存了不少书藉。于是我们晚上常在一起挑灯看书、谈诗。徐玲特别喜欢陆游的诗词,还能背诵描写爱情悲剧的《钗头凤》。 一天黄昏,我与村里人去桔子坞砍杉针。上山后大伙儿埋头一阵猛砍之后,很快就打着唿哨下山了,而满头是汗的我学着用鞭棘枝来捆柴,却屡捆屡断。天很快就黑了,四周是黑茫茫的一片,这时候不要说捆柴,就连下山的路也看不见了。正当我万般无奈之际,阵阵松涛声中飘来了徐玲的喊声。接着,一缕火光沿着“之”字形羊肠山道升了上来.很快,徐玲出现在我面前。火光映照着她汗涔涔的脸。一看当时的情形,她二话不说,将火把交给我后,随手在附近砍了几根鞭棘枝,三下五除二,将一地的杉针扎得紧紧的,然后转身扳过我的手,看到上面满是被杉针刺破的血点,她眼里露出怜怨的目光。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大山静了下来,火把发出的红光在我俩脸上跳跃。徐玲缓缓地将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感激伴随着爱使我的心“砰!砰!”直跳。我用手轻轻地理着她的黑发。不觉吟出一首诗来: 桔坞暮色太苍茫, 风急林高实恐惶, 异乡也有真情在, 挥泪徐玲一烛光。 随着我俩恋爱的曝光,风暴来临了。添油加醋的“‘山’道消息”传得比风还,公社来人说富农女儿勾引知识青年,破坏再教育,儿子曾向徐玲求婚遭拒绝的大队革命领导小组组长让徐玲停工写检查。很,除了我柴灶的盐罐下偶而还能收她的小诗外,我俩几乎断绝了所有往来。半年后的一次后山约会时,她说父母逼她嫁给山外一个复员军人,她不同意,父母因此病到一个多月了。她说这样下去恐怕连今年买口粮的工分都不够。当时我俩眼里都是泪,但却没流下来。 那年春节,我回杭州探亲后回山里。刚进山口,小路上迎面来了一支鲜艳的迎亲队伍。我连忙闪到路边的草丛中让路。万没料到队伍中间走来的新娘竟是徐玲。她也看到了我,眼里顿时闪出了泪花…… 我脑子里嗡嗡地响成一片,踉踉跄跄地回到知青屋。放下行李后,发现盐罐下似乎有东西,拿来一看,居然是一首诗: 二十二年岁月稠, 逢君怡然度三秋; 相识有幸觅诗迹, 交往无缘束金钩(帐钩.指婚姻); 常忆往事难入梦, 笑看来年不生愁; 休忘山乡挑灯夜, 愿君扬帆入海流。 (曾发表于杭州日报) |